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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我的人他去了
——献给我敬爱的父亲爸爸，我在深夜呼喊您，您听到了没有，此时除了蛙声，就只有我呼喊您的声音了。我想您是一定听得到的，听得到我无尽的哀思，听得到我无声的哭泣。
爸爸，您为什么要舍弃我们？为什么走得如此匆忙？为什么不顾我们撕心裂肺的恸哭，哭得无力的双手尽力的挽留？为什么？您不觉得残忍吗？
爸爸，我想您，想起您苦难的一生，想起您给予我们点点滴滴的好，想起往事一幕幕，仿佛就在昨天。
常听母亲说，我在襁褓中时，身体不好，是您用破旧的箩筐挑着我四处求医，经常是一天来回走几十里路，想想这其中的艰辛，该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就这样，您一头挑的是一个弱小的生命，一头挑的是责任；一头是关爱，一头是希望。您用自己生命的热望温暖我幼小的心灵，于是生命在我的面前静静地展开了一条美丽的小路，引领我从荒芜走向绿洲。
渐渐地我长大了，也渐渐地懂得了“命运”。为什么幸福离我们很远，不幸老是降临在我们身边。作为一名校长，爷爷因为在大鸣大放中讲了真话而被打倒，病卧床上，土地革命中家庭又被划为富农，这就是不幸的根源，这就是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能读书、能读更多的书，而我们就不能；别人家的孩子有饭吃，而我家经常是饥一餐饱一餐；别人家的孩子有新衣穿，而我家经常是大姐穿了二姐穿。记得有一年，姑妈的儿子结婚，我是借邻居小孩的衣服去参加婚礼的，生怕弄脏了，小心翼翼地穿了一天，回家后马上就还了。从小我们兄弟姐妹就很懂事，每天起早贪黑，在田里、在家里帮着做事。稍大点就在生产队里争工分，也像您和母亲一样做的是最苦、最重、最脏、最累的活。除了繁重的体力劳动外，您经常被揪去游行、批斗，精神上倍受摧残。在别人异样的眼光里，我们很小就体验到“另类”的感受。即使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中，我也从未见过您掉一滴泪，从未听到您叹息一声。您用与命运抗争的忍耐，用您全部的爱和生命，将我们姐弟五人拉扯成人。在这个大千世界里，虽说我的家人是极其平凡的，平凡得像一根根小草，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极易被人海淹没，但在我的心中，他们是不落的太阳，给大地带来无限的生机，给人间带来永恒的温暖。
尽管家境十分贫寒，但您从来不忘对我们的教育。经常在农闲时，给我们讲一些故事和一些朴素的道理，如赵匡胤凿壁偷光刻苦学习，韩信受胯下之辱、知耻而后勇的故事，讲“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讲“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讲“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您还教给我们很多生活与生产知识，使我们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让我们学会插秧、耕田、种菜、做饭、炒菜、养猪等等，以至于当我考上大学时，全村的人都惋惜失去了一个优秀的农民。
因为家庭的贫穷，大姐、二姐过早地失学了。当我在县城读高中时，开支渐渐多起来了，那时弟妹两人还在读初中，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根本无法同时供三人读书。因我的自私和固执，也因弟妹的无私和懂事，他俩初中还没读完就过早地离开了本应属于他们的校园和快乐的天地，过早地承担了生活的重担，为了家庭但更是为了我。尽管我在学习上是刻苦的，但也免不了贪玩。记得有一次，几里外的一个村子放电影（那时放电影经常跑片，有时要等到凌晨才放），我偷着跟几个伙伴去了。正好那天晚上学校校长和几个任课老师来家访，等他们走后，您气得一宿没睡，一直等到我回来，您用笤帚条抽打我，好痛好痛。当我明白道理后，我知道了那时学校和您对我所寄予的希望，同时也知道了您对我是最严厉的，但也是最爱的。记得那年高考落榜，我很悲观，您安慰我说不读了，鼓励我好好学一门手艺。我懂，家里穷，再无力供我去复读。但我还是提出要读书，您当时默默无语，闷声长叹，那痛苦的眼神，那无奈的长叹，一直萦绕在脑际，刻骨铭心。屋漏偏逢连夜雨，恰恰就在那个夏天，您得了重病，我用板车拖您去看病，那条路上每天都流淌着我的汗水和泪水。我在心中祈祷，爸爸您千万不能死，您得活着，您是我们的支柱，您要是倒了，我们头上的天就塌了。我们要您，我更要您，我还要读书，我将来还要报答您的养育之恩。在这一年的学习中，我更加努力，终于考上大学，也是村子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终于给我苦难的父亲带来了一丝慰籍。在我成长的路上，即使参加工作后的十几年里，无时无处不撒满了您那慈祥和关注的目光。为此，我在学习、工作、生活中丝毫不敢懈怠，努力做一个有出息的人，像您那样，虽说平凡，但绝不平庸。
在您病重期间，最辛苦的是母亲和姐妹，她们日夜守侯在您的身边，不曾离开半步，而我在外工作很少回家，偶尔回去看看也是来去匆匆。您也不肯让我多回去，不愿因自己的病情而影响我的工作。在您的眼里，我是国家的人、有着最高尚光荣的职业——教师，从我很小起，您就一直希望我成为一名教师，像爷爷、叔叔那样，您视教书先生为最受人尊重的人，我也立志成为您所希望的“先生”。您不肯让我多回去，还因为怕我们多花钱，每次看病少则几千，多则上万，这么多的钱对于您来说算得上是天文数字，您不想拖累我们。几次都是我们强迫性的将您送到医院，甚至是“骗”到医院。但是每次一旦病情稍有好转，您就闹着要回家，不然就大发脾气甚至把针头扯掉。记得在协和医院，有一天，您异常 “精神”，双腿在空中蹬踩，就像早些年前“踩河水”一般，像个顽皮的孩子，说是病好了要回家。看着您“兴奋”的样子，我的泪水早已盈满了眼眶，我意识到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那一天我一直坐在您的身边，您紧握着我的手，没有太多的言语，眼睛里充满了期待与渴望，爱恋与哀愁。我也紧紧地握着您的手，看着您，看着这双托起我生命的手，传递给我力量和温暖的手；看着您，看着这慈祥的目光，这目光曾送我到远方，牵引着我找到了知识、智慧、幸福。虽然我们的言语不多，但我们紧握的手不曾松开，想起曾经无论是怎样痛苦或快乐的记忆，往事如烟，无言的父爱在我的心中升腾。看着即将离我而去的亲人，我想，如果岁月能够重回，如果生命还有轮回，我一定要牵着您的手一直走到天的尽头。
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就感受到贫穷、饥饿、冷眼、鄙视……承受着生活的重负，就懂得您的忍辱负重、老实厚道。您的一生没有错，本不应该承受这么多的苦难与屈辱，但是残酷无情的社会却让您受尽折磨，尝尽了世间的悲苦。在那漫长无边的黑夜里，我很难想象您是怎么捱过来的，我不能、不敢、也不愿去想这些，我不仅痛惜像您这样的人，同时这更增添了我对那个年代的憎恨，憎恨它的残暴、专横、野蛮、愚昧、贫穷、落后、无知、无情、无能……有时我想，要是换了我，是否能够像您那样在如此黑暗漫长、满是荆棘泥泞的路上坚定地走到今天。您出生在一个比较富裕的家庭，应该说是幸运的，本该享受阳光雨露和自由的空气，但是您经历的那个年代又是不幸的，让您历尽坎坷、饱尝悲凉。我的出生正是在文化大革命，在一个贫穷的家庭，在一个落后的村庄，但我又是幸运的，在您悉心的抚养、呵护和教育下，在这个逐渐文明、法制、公正、健康的年代里渐渐长大成人，有所作为、有所贡献并有所荣誉时，您笑了，您笑尽了世道的沧桑与悲凉，也笑出了人间的真情与希望。当我抬头看见您的遗像时，您脸上的笑容是那样安详、那样会心，想必您那时的心灵一定是宁静的同时也是满足的，看得出那笑是从心坎里漾出来的，像一叶小舟在湖里荡出的微波，它不仅荡得很远，而且永远激荡在我思念的心湖。这张笑脸不仅凝固在您的遗像上，也永远定格在我记忆的世界里，这是我见到过的世界上最美丽的容颜。
爸爸，在您生前我没能尽到孝道，死后也不能在您的灵前长守，天亮了，我就要回武汉，回到工作岗位上。我想您是不会怪罪我的，生前您最怕影响、耽误和拖累的就是我的工作和学习，只要我努力工作、走正道，您就会支持我、鼓励我。请您相信，我一定不辜负您一辈子的期望，一定会倍加珍惜手足之情，一定会更加努力勤奋地工作，做一个好人，以此告慰九泉之下您不死的灵魂。
爸爸，您虽然离我们而去，但您用毕生的爱为您的儿孙换来了长远的福祉。在我们心中，您永远是一盏不灭的灯，无论我们在怎样漫长黑暗的路上攀行，只要有这盏灯相伴，我们就会看到光明，看到希望。
爸爸，七十八年来，您含辛茹苦把我们姐弟五人拉扯成人；七十八年来，您饱经风霜，为我们遮阳挡雨；七十八年来，您勤劳忠厚、善良质朴，是我们终生学习的一本教科书，是我们赖以生存和发展的不竭之源，给予我们克服和战胜一切困难的勇气和力量。
我至亲至爱的爸爸，您休息吧！儿孙们为您祈祷！我知道您到现在才真正脱离了人间苦海，到了一个极乐的世界，从此您慈爱善良的灵魂就依傍在一个永远安宁的港湾了。爸爸，可别忘了在天堂里祝福您的儿女们。
爸爸，尽管我的泪水与笔墨齐下，也无法用言语穷尽我对您的怀念与挚爱。爸爸，只要我们还没有死，您就永远是活着的！
我哭累了，爸爸，多想靠在您的肩上歇息，像小时侯枕在您有力的肩膀上，躺在您温暖的怀抱里。
一夜的倾诉，两行清泪，将黑夜洗去……
天亮了，回家吧，爸爸……
宋健
二零零三年四月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