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生之路邂逅尼采

文/吴倩

         “他怀着一颗强健勇敢的心灵，欢快而又坚定地走在人生之路上，充满着对于未经发现的世界和海洋的向往。在战斗的间隙，他陶然于片刻的休憩和嬉戏；在顷刻的欢悦中，他又会颓然于幸福者的紫金色的哀愁。他逍遥于人群中，不用道德的眼光，而用审美的眼光看人，能把恶人当荒野的风景欣赏。他有精深的感觉和微妙的趣味，习惯于把最优美卓越的精神产品当作日常的食物，他耳畔萦绕着明朗而深邃的音乐，犹如十月之午后，那又是奇特、诡谲而温柔的音乐，如同一个恣肆、娇媚、甜蜜的小女子，他眼前开起简穆而飘逸的艺术，像一朵明丽的红焰升上无云的太空。他在美中度过了一生，一切欢乐都在美中得到了谢恩，一切痛苦都在美中得到了抚慰。”
　　　                                                                                        ——《尼采在世界的转折点上》 周国平著

　　　第一次接触尼采，是在一次偶然间看到的一段他的关于孤独的经典论述，那时候的尼采对于我充满着神秘的色彩，我只知道他是一个狂妄的，视孤独为乐趣的思想者，而当我渐渐接近哲学，在人生探索的道路上进一步走进尼采之后，才发现他是那样一位深刻而丰富的哲人，也是一位执著的探求生命意义的诗人。他在不断肯定、否定和创造着，独自走在一条人迹罕至的探索之路上，孤独使他疯狂，他也终于在疯狂中摆脱了孤独：他用生命谱写了一曲华丽的思想乐章。
　　　过早地接触死亡似乎注定了他要成为一名悲观主义者，然而对希腊精神的崇尚和热爱也让他骨子里透露出难能可贵的浪漫气质，他肯定了世界和生命的无意义却提出了用艺术的眼光让无意义的生命过程变得有意义，艺术产生的完美和充实让人不去理会生命终于尘土的现实，不去哀叹存在的无意义，而是用审美的角度让过程生出意义，生出价值，被如此艺术化了的本体，人便不再感觉荒谬，反而会将人生当作一次艺术创作的试验。站在自己的生命之上，高屋建瓴地俯视它，美化它，这样自己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不会垂头丧气了，尽管人生是一场梦，也要让人们在梦中能经历一种审美的陶醉。在我看来，哲学最大的意义便是教会人们改变对待人生的视角，从宏观把握存在的事物，便能生出超于事物表面的意义，从而更加主动地生活，而尼采提出的强力意志，用高昂的生命状态去克服生命本身的悲剧性质更是让人对于生活有了更加积极的动力。尼采的悲观主义与叔本华的最大区别便在于此，叔本华全盘否定人生，尼采却竭力地借艺术肯定人生，增添了一种铿锵壮烈的调子，他要告戒全世界：人生尽管是悲剧但却并不悲凉！
　　　在尼采的哲学里，还有着这样两种精神，而这精神的化身同样来源于希腊深化，一位是日神阿波罗，另一位是酒神狄奥尼索斯，尼采试图通过这两种精神来象征人们的两种艺术冲动——日神冲动和酒神冲动。前者使人沉浸在事物外观的美之中，浮生若梦般陶醉于美而忘掉可怕的真理，酒神冲动则是艺术的另一根源，通过音乐和悲剧的陶醉，把人生的痛苦化为快乐。“即使在生命最异样最艰难的问题上也要肯定生命，让意志在生命的最高类型的牺牲中为自己的不可穷尽而欢欣鼓舞。”这两种梦与醉的审美状态将本体与意志合为一体，用美来战胜生命固有的痛苦，首先是肯定生命美的外观使人执著人生，再通过情绪的放纵造成个人解体融入宇宙的大我之中，使人超脱人生，立足于宇宙生命。肯定生命的全体，包括肯定其中包含的个人的痛苦与毁灭。虽然生命个体本身会不断的毁坏，但同时造物主又在不断地创造着生命，所以生命本身是延绵不断、生生不息的，同时它拥有着大自然的无穷力量，所以当个体与生命抗争时，当你在痛苦中也能感受到来自生命本源的力量和快乐时，便能生出另一种超越生存本身的快乐。
　　　另外，尼采还具有强烈的反省精神，“他的理论似乎是对于他气质的一种抗衡。他自己浪漫而悲观，却偏要批判浪漫悲观主义；他自己体弱多病，却偏要鼓吹强健的生命本能；他自己多愁善感，却偏要鼓吹坚强不仁，这使他的哲学充满复杂的矛盾，其实这正是他内心激烈冲突的反映。”他从思想的山谷中一步步攀向高峰，可是深谷仍然包围着他，他在不断地肯定与否定，也在执著于一切价值的重估，他向世人呐喊——“上帝死了”，思想的大海沉落了，而他的土地在生长，随着这声呼喊，基督徒们的信仰瓦解了，欧洲出现了空前的价值危机，而惟独尼采在这从未有过的黑暗中看到了人类从未有过的希望，“地平线对于我们仿佛重新开拓了，即使他尚不明晰，我们的航船毕竟可以重新出航，冒着任何风险出航了，求知者的任何冒险又重新得允许了，海洋，我们的海洋又重新敞开了，也许从来不曾有过如此‘开阔的海洋’”。在尼采看来，只有“一切价值的重估”才能带给世界新的霞光和新的白昼，过去人们把上帝尊为唯一的创造者，而人类却列于被创造物的地位，由此建立的一切价值都是颠倒的，然而尼采要推翻“上帝”的永恒背景，要人们自己去评价，去创造，探索出一条为自己生存的道路，他看透了基督教的实质，看穿了善恶之无谓，全面否定了道德的大前提——“全部概念和原理······都是杜撰，全部心理······都是歪曲，偷运到这个谎言王国的全部逻辑形式都是诡辩。”因此，他要建立一种新的道德，扬弃善恶这种不存在的实在，而是着重于生命本体的自我超越，他要造就一种健全、坚强、独立、进取、真诚的人的类型，而达到一种“尽其可能的最高力度和人的类型的壮丽。”
　　　没有人能够经历尼采式的孤独，因为他对现代完全失望了，深深地蔑视整个人类，他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也没有谁可以承受过他所受的苦，因为他承受的是整个人类的苦，一种心意高远人的痛苦，作为古希腊精神的后裔，正是怀抱着对人类命运的无限关心和爱，才让他有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情怀。这样一位伟大的孤独者终于在自己思想的无限矛盾和绝望中疯狂，他奔向街道拥抱每一个路人，也终于在疯狂中摆脱了孤独······而他带给人类的，带给我的则是对生命认真的思考，对于价值的执著追求。

                                                                                   来自《大学记忆》第6期